程维丨岁寒帖

雪是天堂落下的灰

雪是天堂落下的灰

干净得令我觉得惭愧

人在世界上混

没有谁不是肮脏的

脱了衣裳换洗一件

也只当给大地泼脏水

一场雪也改变不了什么

掩盖一些垃圾和下面的黑

一只白鸦站在雪地里

它的叫声十分可疑

白雪飘着，我已放下身段

你站在高处，也只是

叼在天神嘴上的烟

或是他家客厅除下的灰尘

我抖一抖袖子

落得比我更低下

将一袋面粉撒在桌上

仿佛用雪，包饺子

2018，12，31，

岁寒帖

天又亮了，2018年最后一天

如期来临，没有什么特别的

雪仍没有下，但比下雪更冷

得多加衣，才能抵御严寒

泡一杯热茶，把手上的事先搁下

还有什么比此时静一静更重要呢

来一点音乐吧，我喜欢静听

2018年在音乐中离去的声音

凛冬已然来临，我已无暇伤感

一头猛虎在大雪中下山，

带一身斑斓的火焰

行过处，烙下梅花的脚印

2018，12，30，

雪夜帖

墨太沉，我把它运到纸上

已入木三分，费半吨力气也没用

一张黄花梨被它吃下去

连木渣也没剩，我饮茶压惊

打着抱薪过冬主意，雪天闭门

就别来找我了，老友皆各自星散

正宜封山，一只渡鸦也飞不过来

让雪静静说来年的事

风还在赣江上打太极拳

驳船都缩成了铁岸，再往后缩一寸

滕王阁也觉冷，要把楼梯搬下来

找避风地方呆着，我决计好了

年底还剩几日，就自管在书房打盹

好生梳理些许残鬓，酒暂且不饮

音乐必不可少，向旧年致敬

向留在旧年的往事致敬

我需要半天时间，把这些做完

夜晚的雪将黑色覆盖，墨太沉

我在纸上白费大力，什么也没落下

2018，12，29，

在天空下慢跑

在天空下慢跑

我知道跑不过风的

也跑不过灰尘

汽车就更别说了

我知道我跑不过运动员

跑不过体校教练

跑不过学生

并不等于我就不跑

有人倒退着步行

也不怕栽跟斗撞墙上

我在天空下慢跑

什么也不追赶

像是数天上的星星

一颗两颗，我跑着跑着

天空就在脚下，我一滑

又回到地面

2018，12，25，

平安帖

恐惧症还没治愈，早晚

还得服药，也许就是一辈子

我仍祈祷平安，此心不渝

今夜比任何时候更应该有好梦

有一百个理由说服自己

无灾无病，过安生的日子

看祥和的云，怀着一颗善心

与所有人相处，让猛虎和狮子

也变得温顺起来，在山中

与广阔草原，找到宁静

我还没打消顾虑，门外是黑夜

也有坚韧的守夜人，肥壮的胆

借我一把，我要将它举过头顶

像一盏无所不在的灯

有它在，你我就无惧了

夜晚纵然再暗，白昼再冷

好运也不可阻抑，我是信的

它会来临，平安今宵始自绵延

2018，12，24，夜

画个人

我不画山，不画水

我画一个人走着走着

眼里就有了世界

世界里的山，世界里的水

都有人在看着

打着肚里的算盘

有的扛一把锄头，有的挑着桶子

我告诉他，山是挖不走的

水是挑不尽的，留两把力气

在山上结庐造屋，在水边

呼吸吐纳，神仙不过如此

世界是平的

再高的山，再大的水

都不能拔起脚跟，离了平地，飞起来

我不画山，不画水

只画谦卑的人

我把头抬高一寸，就有了天

2018，12，24，

没有谁是无辜的

没有谁是无辜的

酒桌上，你欠过多少猪命、鱼命

鸡命、牛命、鸭命，欠着多少

被你吃过、啃过动物的命

有多少人忏悔过，有多少人

包括我，下次仍不放过

那些照吃不误的同类

总是执迷不悟，我嘴谗

怎么也难逃无辜，怎么也不可能

若无其事，说自己是食草动物

怎么也不肯洗心革面

放过一块肥肉，明天酒桌上的

食客，一个不缺，九大碗

无醉不欢，以喝酒之名杀生吃肉

什么难事都可以摆平

惟独一根骨头放不下来

2018，12，29，

我喜欢看雪在空中飘的样子

雪还是来了

没有什么特别复杂含义

开始只像盐一样撒着

把前窗后院的树都弄白了

然后飘着，看清一朵一朵

仍是小的，轻轻松松的

仿佛天上放假了

到地面来玩，雪是单程票

一下来就回不去的

我喜欢看雪在空中飘的样子

它是天真的，一摹仿

就弄巧成拙了

我愚笨地在雪上行走

一不小心栽了个跟斗

雪笑了，围着我弯下了腰

2018，12，30，